物语以外——谈白明的绘画作品

2017-04-01 22:43:00来源:央广网江西频道

  陆蓉之 台湾评论家

  白明作品中有一以“物语”为名称的系列,然而“物语”一词,在中国大陆与台湾有着不同的语境。台湾承继了日掳时代殖民文化的50年记忆,在语言的运用上,经常不知不觉将外来语引为己用,日久,外来语自然成为当地语言系统的一部分,“物语”是个有趣的例子。在台湾,从商业广告到文学作品都常用到“物语”,算得上很流行,但是,台湾的“物语”和白明的“物语”,可就不完全是同一回事了。

  日文的“物语”是“故事”的意思,在台湾的用法也是依样画葫芦的。至于白明的“物语”,他以抽象画来表现,抽象的画境又怎么用来说“故事”呢?所以,白明的“物语”应该是根据中文字义而产生的语境吧?他是指物质、材料的表白或对话关系吗?换言之是“物的语言”,有许多的可能性。除了材质本身的形式、面貌,是属于形式主义部分的视觉效果,此外也包含因物象而唤起观者的联想,则有可能以故事的状态而存在。但是,即便如此,“物的语言”并不等于“故事”,而白明所谓的“物语”,当然也不等同于“故事”。这点在中文语言系统内,大家应该不难达到共识的。

  但是,如果说白明绘画所呈现的“抽象”,并不是西方绘画史上所发展出的abstraction;换言之,白明绘画中抽象的语态,也不等同西方的abstraction,那么又如何呢?可能如此观点,在中国艺术圈子里,就不太容易取得大家的共识了!中国艺坛在这个世纪,所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与影响,无论幅度、广度、深度,甚至从本质上、观念上的变化,都是中国历史里任何一个世纪,所无法想象或比拟的。本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与创作工作者,当然无可避免地卷入铺天盖地而来的西潮,无奈地陷身其中浮沉与挣扎。世纪初五四运动的热血青年,对中国传统文化有很激烈的反省与批判,同时表现对西方现代文化的向往和好感,其中也有很大的成分是“恨铁不成钢”的激情。不过一转眼到了本世纪末,已经可以全球同步通讯、立时传送信息之际,资讯与知识的取得,比昔日容易了许多,中国人此刻宜一改过去认为己不如人而一味自我检讨的观点,转而理直气壮地站在与西方世界平行、平等对话的立场,重新以当年检视中国传统的批判能力,去对等地检视西方传统文化的霸权。不但要看清楚西方文化的本质,而且必须避免盲目地全盘西化。

  其实,一直到今天为止,西方主流文化人士,仍然自以为他们的文明是较高的层次,习惯以他们的成就作为准则,来评量不同于他们的其他文明现象与社会。无形中,自五四运动以来的中国知识分子,仿佛也习惯于这种以西方文脉为主轴的评量方式,甘心用西方的轴线位子来比对、印证自身文化的位阶,在现代艺术的领域中尤其如此。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台湾艺坛,也将西方现代艺术视为正统,以西潮为新潮,奋力学习,唯恐跟不上西方的脚步。中国大陆从上世纪80年代对世界采取比较开放的政策以来,年轻一代创作工作者对西方新潮也是趋之若鹜,饥渴于吸收西方的新资讯,向西方跟进的风潮一发不可收拾。

白明作品:天虫·阅屏风(油画)-/--200cm×280cm-/-2013年

  白明的成长环境,正逢这一波极力从西方世界接受濡染的浪潮,不可能说他完全不受影响;白明和塔皮埃斯(Antonio Tapies,1923—)的创作理念,确实有相通之处,尤其两人同样重视道德上的根本问题,而且也极有可能,塔皮埃斯到中国的展览,给予了白明很大的启示和引导作用。不过,白明的创作自觉,却包含着非常强韧的中国文化意识,他从传统中国艺术里找到了他的美学倾向,而且他的美学选择,不脱中国文人画里“高蹈”一派的精神洁癖。这点又大大不同于塔皮埃斯和布利(Aberto Burri,1915—)一辈欧洲抽象艺术家,精神境界包含了强烈的悲剧性自觉,和对人类罪恶有着深沉感受和反省。相形之下,白明的抽象,以追求“真”、“纯”、“权”为提升人格、精神境界的目标,态度上比较天真和积极。表现在他的绘画里,白明剔除任何在“真实”以外的不必要元素,任何多余的描述与装饰都是累赘的,才能够精炼出真正“纯粹”的造型。那些经过他筛选、简化的单纯元素,组合在一起所呈现出的“朴素”面貌,其实掺和了艺术家自我提升与净化内在心灵的过程。西方的抽象绘画发展,虽然有简化与抽离的过程,但是目标在于独立呈现物质本身的视觉形式,以及抽离具象说明性语气之后,所达到的纯视觉效果,都和艺术家的修为或精神境界不一定有直接的关系。当然,也有像马勒维奇(Kasimir Malevich,1878—1935)或罗斯科(Mark Rothko,1903—1970)那样的艺术家,在从事抽象艺术创作时,还会一边追究人类的精神性或神性,是否可能存在于抽象的形式里面。

白明作品:天虫·阅卷云之三/2mX2.8m.油画/2014年

  当代人生活中充满了复杂的人际关系与权谋,因为世间的多数情况是虚矫和幻觉式的,所以想要认定什么是“真实”,反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白明在他画里去除一切不必要的具象说明性,仅仅保留物质世界的微观与静止状态,类似在显微、放大镜下所呈现的万物,具体说明性的视觉语言流失了,只看到纯属视觉的元素。这种微观而静止的元素,不是显微、放大镜下的生物体,而是白明做陶一向熟悉的泥土和色彩,原本透过窑烧所产生不可预期的变化,他早已非常熟悉了。在这种有形(预期的部分)与无形(不可预知的部分)之间,视觉的话语只好滞留在模糊和暧昧的状态;因此,白明的敏锐感受能力,就尽情发挥在这种介于有意识与无意识的过渡地带,透过放大物质的细部而静观物象。他借这些简约、纯粹的物质分子,将他的精神状态提升到朴实无华、毫无虚矫的境界。所以,白明绘画呈现的是开放性精神状态的“抽象”,而不是西方绘画发展出的独立、自足而且封闭式的abstraction。前者重视意境,后者意在形式。

白明作品:天虫·阅屏风/Heavenly-worms·Watching-the-screen/高78.7英寸x宽110英寸/布面油画/2014年

  至于“现成物”的使用,应该是白明考虑到西方的“当代性”所致,以加入现成物来增加抽象画的当下“时代感”。然而那些中国围棋子、筷子、衣物等,具有明显说明性的物件,一旦被附加在他的画面上,立时搅乱了原本模糊与暧昧的视觉语言模式。那些有具体说明性的视觉元素,成为传达信息的主体语言,抽象的画面反而退居为背景杂音。现成物,在那些画境里,不但是个突兀的闯入者,而且喧宾夺主地攫取了发言权。也许,白明在使用现成物时,目的之一是制造文化表征符号的效果,而未考虑到具象和抽象的视觉语言之间,会产生极不平等的表述竞争的角力关系,而且,具象的语言,通常比较有优势。这个矛盾的问题,其实也是白明必须经历的演化过程,从他对西方抽象视觉语言的重视到转用,透过他自身文化背景中对物质的心理感受,再从不断冲突下寻找各种平衡点,一直到他近年的《话语》系列,他画面上的语言角力冲突,才渐渐获得和平解决。

白明作品:天虫·阅灵石(油画)2mX2.8m

  白明自1995年以来的创作摸索,在中国大陆的艺术环境里,是一场相当冒险的孤独之旅。年轻一代不乏急着赶上装置艺术潮流的追随者,也不缺那些努力供应西方世界所渴望的“异国风情”或“政治伤痕”图腾的制造者。唯独像白明这样选择既不受传统规范,又不随波逐流的创作方向,当然具有他个人非常强烈的心理因素和突破性目标。他这种草根性的自觉和本土意识,使他有别于一般跟进西方的年轻艺术家,虽然创作的抽象形式,从视觉上看来和西方抽象艺术关系十分密切,但仔细研究他的绘画内容与技巧时,才真正理解他的简约与实权,和西方的抽象绘画实在有相当的距离与差异。如果了解“物语”在中文和日文体系中有着不同的语境理解,那么,也就不难明白白明的绘画历程,显示出“抽象”在西洋现代和中国当代艺术系统里,也有着不同的画境理解。所以,白明绘画中抽象的语气,也不等同西方的abstraction!

编辑: 王一凡
关键词: 白明;绘画;物语

物语以外——谈白明的绘画作品

如果说白明绘画所呈现的“抽象”,并不是西方绘画史上所发展出的abstraction;换言之,白明绘画中抽象的语态,也不等同西方的abstraction,那么又如何呢?可能如此观点,在中国艺术圈子里,就不太容易取得大家的共识了!中国艺坛在这个世纪,所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与影响,无论幅度、广度、深度,甚至从本质上、观念上的变化,都是中国历史里任何一个世纪,所无法想象或比拟的。本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与创作工作者,当然无可避免地卷入铺天盖地而来的西潮,无奈地陷身其中浮沉与挣扎。世纪初五四运动的热血青年,对中国传统文化有很激烈的反省与批判,同时表现对西方现代文化的向往和好感,其中也有很大的成分是“恨铁不成钢”的激情。不过一转眼到了本世纪末,已经可以全球同步通讯、立时传送信息之际,资讯与知识的取得,比昔日容易了许多,中国人此刻宜一改过去认为己不如人而一味自我检讨的观点,转而理直气壮地站在与西方世界平行、平等对话的立场,重新以当年检视中国传统的批判能力,去对等地检视西方传统文化的霸权。不但要看清楚西方文化的本质,而且必须避免盲目地全盘西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