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版水印”的追梦人

2018-03-27 12:45:00来源:央广网江西频道

  体验职业:十竹斋“木版水印”技艺工匠

  体验地点:杭州十竹斋艺术馆

  1938年10月22日,美国长岛的阿斯托里乡间一小间简陋房子里,一位衣着朴素的小伙子卡尔森用墨水在一块玻璃板上写下了“阿斯托里亚1938·10·22”几个字,又用一块布手帕在反复地在另一块涂硫金属板上拭擦,然后隔着写有字的玻璃板,在泛光灯下将这块金属板爆光3秒钟,神奇的现象出现了,那几个字在金属板上显示出来了。接着卡尔森又把一张蜡纸平压在涂硫的金属板上,同样,纸上也出现了相同的字。这就是世界上最早的静电复印。

  今天,这种复印技术已在我们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操作也越来越简单。一份学习工作要用的资料,在复印机上按几个按键“唰……唰……”几下就能变出成千上万份“分身”。

  可是,很多人都不一定知道的是,其实早在千年之前的唐朝中国就有复印技艺了。通过这门技艺,无数名画、名贴、佛经得以流传开来,保存至今。

  如今,在杭州“十竹斋”艺术馆,仍有这样一群匠人传承着这门技艺。且跟着记者去揭开这门古老的“非遗”技艺——“木板水印”的神秘面纱吧。

  启梦于缘

  “十竹斋”位于中山北路237号,书斋门面不大,甚至稍不留心便会错过,屏风式的木雕门半合,“十竹斋”招牌悬于门上,笔法苍劲,另有一副对联置于两旁,书“柳暗花明景色新,向阳庭院风光盖”。拾级而下,斋内雕版、木版水印工具陈列在堂内,名家字画满目皆是,布置简约典雅,只需合上门便能将闹市的喧嚣隔绝。

  初识十竹斋,我并没有将他与这门古老的印刷术画上等号,反而觉得它像是一个古玩字画店。

  或许,这就是“大隐隐于市”吧!

  步入内堂,十竹斋“掌门人”魏立中久候记者多时了。原以为采访对象会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大师”,很难想象眼前这位中年人竟会是一门有着千年历史技艺的传承人。不惑之年的魏立中眉宇间甚至还透着与年青人一般的活力。

  魏立中带领我来到刚才路过的“产品”展示间,他告诉记者,刚才记者欣赏到的一幅幅名人字画全是通过木板水印“复印”而成的作品。这些通过古老“复印术”复印出“赝品”惟妙惟肖,无论是画风、题字,连印章和部分泛黄的纸张都和手绘之作相差无几!魏掌门也给记者讲了一个故事,当初曾有人请齐白石老先生分辨齐老自己创作的《墨虾》真迹与与木版水印仿制图,可最终齐老竟然无法辨别孰真孰假!技法之精可见一斑!

  魏立中告诉我,这门中国独有的印刷技术,起源于唐代咸通年间,旧称版画印刷术。简单地说,它就是通过勾描、刻板、水印、装裱一系列步骤来实现“复印”名画佛经。从流程上看,和现在复印机扫描、打印的过程类似,只不过全部由人工来完成。

  像很多古老的非遗技艺一样,如今,掌握这门技法的人已是凤毛麟角。现在主要的“木版水印”社团仅剩北京的“荣宝斋”、上海的“朵云轩”以及杭州“十竹斋”这三家了。

  十竹斋,初为明代书画家、出版家胡正言创立。当时的十竹斋在唐时单色印刷和元代朱墨双色印刷的技法的基础上,开创了“饾版”、“拱花”多彩印刷。所以,胡正言可算是现代木版水印的鼻祖。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十竹斋”却逐渐走向没落,一度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说起自己与十竹斋的故事,魏立中始终觉得是一个缘分。

  这缘起于二十多年前,那时的魏立中还在浙江美术学院就学。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接触到了木版水印并深深迷上了这门技艺。魏立中的天赋和热情,被木版水印名家陈品超看中并收为关门弟子。从此,他便走上木版水印这条“不归路”。1992年,刚毕业的他为了开拓眼界、挑战自己,过上了一段为期2年的卖画流浪生活。流浪生活更坚定了他复兴木版水印的理念,而十竹斋这个“落寞贵族”就是他的突破口。

  尔后,为筹备资金,他加入了一家中韩合资的印刷公司担任艺术总监。这一做就是7年。那时的魏总,拿着可观的年薪,过着小资般生活。期间,他用赚到的钱收集了几百年来与十竹斋、木版水印相关的历史文献。

  2001年,他辞去了合资公司常务副总的职务,在杭州重新注册并成立十竹斋木板书印艺术有限公司。从年入数十万,到卖房抵押贷款全身心扑入“十竹斋”,魏立中完成了角色的转换。至此,这个名躁一时的社团终得重见天日。

  追梦于迷

  听了魏立中的故事,又见识了这门古老技艺神奇的“复印”效果,我迫不及待的想了解木版水印的奥秘。魏立中带我离开陈列室前往偏厅。

  书斋的偏厅,即是十竹斋的“厂房”。说是“厂房”,其实更象个作坊,面积不算大,但布局紧凑,工具配置一应俱全。魏立中告诉我,木版水印的各道工序都在这里完成。

  一进门,就看见一位工人小心翼翼地捏着笔在作画。只见他执笔如握针尖,走笔如履薄冰,三笔之内眼神不离原著。原本以为这就是临摹嘛,可当记者看到他勾在纸上的竟是一条条支离破碎的线条时,这与记者的想象可完全不同,着实吃了一惊:“这与原作的山水风景可是相差甚远啊!”

  一旁的“魏掌门”微微一笑,向我解释:这道工艺叫勾描,是整个工艺流程里的头一步,也是核心技术。通俗的讲是将原作描摹下来,但又跟临摹是不完全相同。勾描多彩画作首先就需要对原稿分析,根据原作作者的色彩层次、浓淡,用毛笔在燕皮纸上进行分版勾描,即同色或是同风格为一套版,根据需要分成数版。同样,勾描书法作品也非易事,需对原著的笔法有极深的认识,若没有一笔描到位的能力则需要需根据字型先描出原著的边再进行填充。

  “那不得既会书法又会画画?”记者询问。

  “当然。”魏掌门解释道:“这个阶段的工作是为后面步骤做奠基,正如盖高楼打地基,若深度不够或是有所偏差,楼定是不稳的!所以,务必要做到精雕细刻,纤毫毕现。”

  左侧是雕刻工作台,这便是工艺中的第二道步骤。正在雕刻的师傅有三位,让我更吃惊的是,这些老师傅皆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只见雕刻师傅的旁边雕刻工具一字排开,工作台上,灯光径直打在木版上。雕刻师傅们一个个以刀代笔,或敲敲打打,或精雕细琢,都在聚精会神地工作,丝毫不为我这个访客所动。

  魏掌门站在爱徒身边观察着他们的工作情况,点了点头,接着向记者介绍,刻板之前还有一系列准备工作。首先是选择木头,梨木为上。然后要根据版面大小,将木头分割成尺寸相仿的木版并打磨光亮,再将浆糊涂于木版上并将之前的燕皮纸反黏于上。待准备完毕便可交由刻板师傅雕刻了。

  刻版是木板水印中精粹的一步。“以刀代笔”说起来容易,可要执刀在木板上闲庭信步,举重若轻,绝对不易。它考验的是工匠们的腕力和专注度,需有一份收放自如的腕力方能将作品的虚实、抑扬通过刀法还原出来,而专注力则显得更为重要,若是稍有不慎刻错一刀那便是前功尽弃,不仅木板报废,还得重新上版。

  在雕刻工作台对面的是印刷台,也是最后一个步骤。

  台前的一位女匠人正在印刷一幅书法字帖,见她先取刷蘸墨,刷于木板之上,再将宣纸盖于木板之上,再用一木块在宣纸上反复压刷,再看时,刻于木板上的字已出现于宣纸的反面了。

  乍一看印刷是木版水印中比较简单的一步。可魏掌很快就纠正了我的错误,印刷在三个步骤中虽然在艺术层面上创造力稍逊,可却是最精细的一步。绝不是板上钉钉的那么容易的事。“要让每一块版都出现在画作的正确位置上,稍有跑样就前功尽弃,即使是最后一块出问题,整张画也得报废;同时色彩的浓淡渐变也得把握。”魏立中给记者了一个举例子:比如一片叶子,整体看是绿色,可之间的颜色渐变、衔接我们需通过在木板上刷水量的多少来控制。

  将调制过的颜料刷在木板上,再将木版固定在桌面上,最后再在画作同比例的宣纸印刷,等到各个木版依次套到一张画上后,一幅完成的作品就算是成型了。

  这写、刻、印三道工序便是“木版水印”秘密所在。

  在十竹斋,掌握这门技艺的就是魏掌门和他的十一名弟子了。虽然这些人来自大江南北,个性迥异,年龄大小多的相差几十岁,但“木板水印”将他们的梦想和魏立中的梦想牢牢拴在一起。

  续梦于变

  “石有‘西泠’,木有‘十竹’”便是魏立中的梦想,看着西泠印社如今的辉煌,他希望有朝一日十竹斋能与西林印社在杭州齐名。

  可圆梦之路谈何容易?

  首先要解决的便是技艺如何传承的问题,这也是困扰许多非遗技艺的难题。纵观木板水印技艺,从描、刻到印一步精比一步,一技难于一技,似乎朝夕之间根本难于学会。可作坊内的学徒却多以年青辈为主,如何让他们在短短几年内便“登堂入室”?记者满是疑惑。

  “他们虽然年轻,学到的还只是这门技艺冰山一角,可却已各有所长,有的刀工精巧,有的书画俱佳,有的操作水印手法纯熟……”不待魏立中说完,记者便茅塞顿开。

  原来,传统的木板水印教学方法讲究循序渐进。徒弟需得雕刻、勾描、印刷技艺全部炉火纯青,方能“毕业”。而在如今快节奏的社会,能耐着性子学几年的人少之又少。“繁琐的基本功练习往往会抹杀掉学生们的兴趣,所以不变不行。”魏立中琢磨出的新方法是:根据学徒特长先选定一个专精,然后让他们练习小作品,待这门专精技能成熟后,就正式加入队伍,直到最终完善其它技能。

  这种授艺方法,徒弟能接受吗?记者找了一位得闲起身活动筋骨的徒弟攀谈起来,他告诉记者,入门已经两年多了,从刚来时刻些小玩意,到现在已可以参与一些大项目了。虽然现在的工作主要还是以木刻为主,但描摹、印刷工作也开始慢慢接触了。

  魏立中告诉记者,头几年也陆陆续续来过一些学习技艺的学徒,大多受不了枯燥的基本功练习,几个月便打了退堂鼓另寻出路去了。改变教学方法后,这几年来求学的学徒数量渐长,能很快学以致用,学生对前途也充满希望。

  魏立中的方法显然收到了成效。看来,传统手工艺的技能传承守着古法一成不变未必行的通。

  可是,传统木板水印作品制作周期长,价格也不菲。这样做出来的“产品”要是卖不出去,岂不成了冤大头,石竹斋这些年是如何生存的呢?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销路不畅确实也曾经是木板水印作品的大难题。”魏立中直言不讳,“所以在开拓市场方面,我也在做着创新和尝试。”今天的十竹斋除了复刻价格不菲的名字名画,还开拓了“西湖十景”、“动漫人物”、艺术信笺、藏书票等,把现代人的看事物的眼光通过传统的技法表现出来。这些小作品精致美观,价格较为便宜,而且文化味十足,可为大众接受。现在,十竹斋的木版水印大作雍正皇帝手抄版《金刚经》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这也将开创现代佛经印刷和传统技艺结合的新纪元。

  魏立中告诉记者,以前拜访十竹斋的基本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现在,上门买画订货的顾客也越来越多了。正聊着,恰逢一位来买画的香港老板,原本从北京飞往重庆公干的他,在朋友的推荐下,特意改变行程,来杭州购置一些有特色的书画作品。几番欣赏、挑选,预定了作品之后,香港老板又急匆匆赶回机场直奔重庆去了。

  看着一屋子忙忙碌碌的徒弟,魏立中信心满满:“他们总有一天他们会接过我的棒,继续将这门技艺发扬光大。”

  我从这位步入不惑之年的汉子眼里看到了那闪烁着的对未来的憧憬。

  记者手记:“十竹斋”圆梦路的启示

  非遗技艺的传承之路上,有很多与魏立中一样的追梦人。他们遇到的问题,也曾是魏立中面对过的。

  自古流传下来的手工工艺和制作流程,是非遗技艺的根本,也是“魂”之所在。只有抓住了“魂”,非遗的传承才有意义。可这些古老技艺的传承,难在难学、难在坚持,一拨又一拨的年轻人兴致满满的入行,摇头叹气的改行这类情况比比皆是。

  如何跨过延续古法“生命”青黄不接这道坎,手执“木版水印”接力棒的魏立中做了自己的探索和尝试。

  他认为在新时代,守着传统技艺,不懂变通便会“逆流而上,不进则退”,他“出新不弃陈”的改进了古老技艺的授徒方法,让学生真正感受到学以致用,收到了奇效。采访中,我还得知,他在中国美院版画系设立奖学金,以鼓励激发更多的学子对木版水印产生兴趣。从目前看,效果还不错。

  不过,魏立中也看到,要圆“十竹斋”腾飞这个梦,路仍有很长,还有很多的坎等待着跨过去。

  他告诉我,他很喜欢一句电影台词:“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一口气,点一盏灯;有灯就有人。”他对未来充满了信心,路再长也要坚持着走下去。

  望“十竹斋”在圆梦路上的探索能为如今陷入发展困境的“老字号”、传统手工艺人们带来些启示。(人民网记者 郭杨)

编辑: 王一凡
关键词: 十竹斋;木板水印;非遗技艺

“木版水印”的追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