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张岱

2018-06-13 11:41:00来源:央广网江西频道

  张岱是我最喜欢的作家,没有之一。当然,在其之前,还是有过喜欢的作家,比如曹雪芹、鲁迅、郁达夫等。但认识了张岱的文字后,便觉得天下文章到此可以休矣。尤其他的小品文,是白描第一大家。简洁、精准、文雅,真真是一等一的风流。写人、状物、记事、抒情,无一不精,无一不准。文能至此,无需赘言。

  其次便是他的好玩,既是好玩,必是会玩,会玩还要看玩什么,怎么玩,相比之下,张岱的玩才能体现得出,张岱的玩,一个字便是“雅”,如不雅,再会玩,也不好玩。除文章外,诗、书、画、医,琴、棋、戏、曲,花、鸟、虫、鱼,无不收入麾下,既玩个遍,又玩个透,既玩得精,又不是守财奴,视富贵如浮云。这样的好玩,放在当时也不多见,放到现在,哪儿能寻?

  再者便是他的有趣。这有趣好说,可不好找。一般的人,能有一点点的爱好或个性,能觉得有趣,也就行了,张岱的有趣,是从骨子里的有趣,是血液里就流动的有趣,是特殊家境、家教、家风及家产的综合产物,不是一点一滴、一朝一夕所能成就得了的,而是几世几劫也难出一个的“死老鬼”。他生于五代仕宦之家,饱学之族,家中典籍古玩举不胜举,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既受家学渊源的濡养,又在众多宠爱与呵护下纵情,成就了他的有趣好玩,有人把他比作后他而成的《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一点不差。他极爱身边的每一个人,这种悲悯情怀,是一个德行高尚的人的必备素质与精神依存。在七十岁不到就写下了《自为墓志铭》: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新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囊诗魔。有人说,张岱爱热闹,张岱的一生就是为了凑这一场热闹而来。他拥有自家的戏班子,经常各地演出,结交不少知心挚友;他玩琴转益多师,常常聚友为社;他品起茶来,要把制茶方法进行改造,推出新品,又能把各地的水饮个遍,教人辨水,是先饮水入口,舌抵上腭,“过颊即空,若无水可咽者,是为禊泉”,长工偷懒,以他水抵泉,让他识出来了,不服他不行。他交友能把朋友交到骨子里去,不管为官为文,为民为艺,一个标准,人无癖不可交,非深情也。小则成疵,大则成癖。

  为人作文,也有他自己的标准,不是你想要我写我就写,你花钱我就写。免了,我不高兴不写,我不喜欢不写,我不为伍不写。我想写谁谁,我愿写谁谁,只要收入我的笔下,必须是以我的笔墨来写,以我的章法来写,以我的视角来写,总之,以我的价值观来写。无论写人记事,状景述物,作史作传,作碑作志,法无定法,文无定文,一经述入,便可成文。也许作文者无意为之,后人读之,已经觉得无限意趣来,读这样的文章,总能读到文章后那个述文的人的生机与深情来,你道此人有趣可乎?说到张岱的有趣,当然少不了他是个十足的“吃货”,这是文人的通好,但张岱能把个吃吃到雅字里去,吃到艺术里去,吃到深情与意境里去。所以当时的文人士子都愿意与之交往,每次交往也必有所获,或是张岱亲自把盏,或是亲自指导,吃完过后,每每述文,又别开生面,妙趣横生。怪不得现在那么多文青女总是喊着嚷着,嫁人当嫁张宗子。那些文青男也跟着喊,此生恨不女儿身,若是女身嫁张岱。张岱有知,自当足矣!

  如果说,张岱能做到此,已经很不错了,该嫁的也有了,该捧的也有了。但张岱之所以为张岱,一定还有他的更为过人之处,那便是,他能在繁华富贵后,依然故我,既守得住繁华,又耐得住寂寞,甘做一个清贫苦寒之士,他充分认识到自己的作用和能力,那就是替百姓说话,替家国作史,抒士子高怀。他宁愿选择:冷粥、破砚、晴窗,忙人之所闲,闲人之所忙。他既不想随某些文人那样,苟且偷生,混迹时局;也不必为某些节士那样,引刀成一快,为旧朝殉葬。他必须做自己,做自己应该且必须做的事,那就是,完成他的史学巨著《石匮书》和《续石匮书》,他明白自己的使命和责任,他要为亡朝作记,替后人述史。只有这样,才不负平生所学,平生志趣,也不负这个时代,不负自己的良知。这才是一个真实有趣的张岱。他毅然决然,退避山林,发奋著述,他选择的地点是,剡溪山。茅屋数间,田地数垄,却是草盛苗稀;邻里数户,往来甚少,在别人眼里,唯见一“废物,败家子、蠢秀才、瞌睡汉,到老了,一言以总之,呼之曰,死老鬼!””所存者,唯破床一具,破桌子一张,折腿的古鼎,断弦的琴,几本残书。还有梦。还有用秃笔蘸着缺砚写下的字。字迹想来是枯淡的,但应是依然妩媚,如当年旧事藏于白头宫女眼角眉梢。“

  张岱一点也没有后悔,在这个改朝换代的时代面前,自己所作的一切选择,纵使生活艰辛,命运多舛,他不改其志,不变其趣,仍然好玩,仍然有趣,他开始将自己的心力转向自己的内心,他变得沉默、变得孤寂、变得冷漠,他唯一能赖以生存和依恋的就是文字,文字才是他的生命烛光。他一生著述达百万字之巨。著有《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夜航船》《琅嬛文集》《快园道古》等绝代文学名著。另有史学名著《石匮书》《续石匮书》亦为其代表作,时人李长祥以为“当今史学,无逾陶庵”。其小品文更为当世一绝,有“小品圣手”之誉。他的散文语言清新活泼,形象生动,广览简取,《西湖七月半》《湖心亭看雪》脍炙人口。他为文为史的追求标准是真实和公允。张岱只有在自己的文字里,才能找到继续活下去的动能,纵然阴风怒号,雨雪交加,他依然能感到内心深处的晴窗和温情。这是一扇透着智慧与使命的晴窗,是一扇通往遥远时空的未来之窗。窗下,仙姿飘渺,风华绝代,孤影绰约;忙人之所闲,闲人之所忙。

  2018.5.14

编辑: 王一凡
关键词: 张岱;白描;有趣

读张岱

张岱是我最喜欢的作家,没有之一。当然,在其之前,还是有过喜欢的作家,比如曹雪芹、鲁迅、郁达夫等。但认识了张岱的文字后,便觉得天下文章到此可以休矣。尤其他的小品文,是白描第一大家。简洁、精准、文雅,真真是一等一的风流。写人、状物、记事、抒情,无一不精,无一不准。文能至此,无需赘言。其次便是他的好玩,既是好玩,必是会玩,会玩还要看玩什么,怎么玩,相比之下,张岱的玩才能体现得出,张岱的玩,一个字便是“雅”,如不雅,再会玩,也不好玩。除文章外,诗、书、画、医,琴、棋、戏、曲,花、鸟、虫、鱼,无不收入麾下,既玩个遍,又玩个透,既玩得精,又不是守财奴,视富贵如浮云。这样的好玩,放在当时也不多见,放到现在,哪儿能寻?再者便是他的有趣。这有趣好说,可不好找。一般的人,能有一点点的爱好或个性,能觉得有趣,也就行了,张岱的有趣,是从骨子里的有趣,是血液里就流动的有趣,是特殊家境、家教、家风及家产的综合产物,不是一点一滴、一朝一夕所能成就得了的,而是几世几劫也难出一个的“死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