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雨

2018-06-13 11:06:00来源:央广网江西频道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是鲁迅先生在他的一篇文章中开头说的一句话,在中学的课本就有,但那时不懂先生的用意和心态,只觉得和我家的情况相似,至今记忆犹新。不过我家不在后园,而是门前。两棵几乎一模一样的枣树,并排直立,紧紧靠拢,层楼之下,绝无旁枝,像栾生的兄弟,像并蒂的莲蓬。因此,每当读到此文,我总是想像着自己家门前的两棵枣树来。

  不仅我家门前,我们村里几乎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有栽种果树的传统,有桃树、梨树、李树、石榴、葡萄,尤其是枣树,干粗,冠大,叶茂,果多。每年桃子、李子、梨子拨市,接着就是枣子、葡萄上市,一波接一波,这些时日,我们几乎天天都在过节。

  但枣子成熟周期较长,从五月开出细碎的小花到六、七月结出青翠的小果,天天都牵引着我们这些“馋猫”的心。每天上学放学经过树旁树下,不知要张望过几多回。天天盼着枣子长大长熟,但总是那个青涩的样子,只要露出一点点泛黄的意思,我们决不放过,一不留神,纵身一跃,摘下一连串青枝绿叶来,啃在嘴里,还觉得不少滋味。不等啃到下个,实在没味道,狠狠地扔在路旁,连吐口水,扫兴而归。

  盼望的心总是焦灼不安,我家的枣树不仅高,而且成熟得晚,比别人家的至少要晚熟半月以上,所以眼睛和心思总是盯着老六家和老信家的。老信家的枣树是长在院子里,树高,院墙也高,我们只能望“枣”兴叹。老六家的则不然,他家没有围墙,树高冠大,结果又多,是我们理想的“目标”之所。每晚都梦着这棵枣树能掉下些果子来,偏偏只是我一人在场,把每个荷包都涨满,又红又大,往衣上一擦,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嚼着嚼着,呓语不断,口水流得枕上一大片,原来梦里和现实一样的有滋有味。

  “何须珍异物,爱此一林丹”。最先尝到枣子美味的一定是那些小鸟们,它们站在最高枝上,能俯察全树的果子,哪个最红,哪个最大,一目了然,它们并不急于下手,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它啄一口,又啄一口,没吃到什么,掉了下来,站在下面的我们忙冲上前去,一看,是鸟啄了的,太可狠了,好好的一个枣子,让它啄了一下,又不忍心扔掉,还是往身上一擦,挑啄剩的一面咬上一两口,嚼着很甜,心中却暗暗地狠该死的鸟儿先我而尝。

  “六月的天,猴子的脸,说变就变”,居然来了一场暴风雨。先是乌云翻滚,凉风乍起,树影摇动,迅地狂风骤作,树枝摇摆的更厉害,将树上的枣子大片大片的摇落,我们守在树下,看枣子落下,这里一个,那里一个,一个接一个,一片连一片,不停的落,在眼前,在身后,在左边,在右边,在别人的脚下,在自己的跟前。很多人守在树下,争着抢着,风越摇越劲,枣越掉越多,树下的人忙不过来,和泥带土,捡起就往嘴里塞,往衣兜里塞。嘴里嚼不过来,衣兜里张不过来,手里又满满的。不停地捡,又不停地掉。接着,暴雨下来,枣子掉得更加厉害,暴雨和枣雨一并而下,炸在人头上、身上,却顾不得疼,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得无法用语言表达;又像落汤的鸡仔,被雨淋湿得睁不开眼。这幅场景,极像一场热烈而混乱的战争,每个人都是战士,每个人又都是“敌人”,一场前所未有的厮杀让人英勇无比。

  置身其中,乐在其中。有人打着伞,有人拿着斗笠,带着雨衣,有人拿来了家里的篮子,有人干脆脱下自己的湿衣,包裹着自己的成果。场面有些混乱,有人把别人撞倒,摔得哭哭啼啼,丢下自己的成果,回家告状去了。

  来得也快,去得也快,一场暴雨总算结束。混乱的场面得以平息。最后大家都成了胜利者,开始分享各自的成果。苦只苦了果树的主人,他们期盼一年的果实,一场暴风雨就去了一大半,树上残存,所乘无几,树下残枝乱叶,一片狼藉。

  也许是吃得太多,也许是吃得不干净,涨得肚子滚溜溜的圆不说,跑茅厕要跑上个好几个来回。别人占着不肯出来,急得外面的人一边跳脚,一边思忖着临近还有哪个茅厕可用,赶到那个茅厕时又发现别人占着,更急坏外面的人。

  其实我们并没有那么大的食量,每年还是有很多的枣子吃不完,那时鲜果放的时间不长,母亲每天将枣子洗净后和着米饭一起蒸,初吃还觉得香,餐餐吃得让人腻歪,像农人餐餐吃着的红薯,当地就有人唱着这样的歌谣:“早上吃的薯薯,中午吃的薯薯,夜上吃的现儿薯薯”。

  每次打枣下来,好几大筐,放在家里占满了厅堂。母亲总是分好几个布袋,要我们送给左邻右舍,亲朋戚友,甚至送到十几里外的姑姑家去。

  这个时候,早已忘了树上的余存。疏疏落落的几个依然存留在高高的枝桠间。秋风渐起,花木凋零,木叶尽脱,某天偶然仰面,发现几个又黄又红的枣子依然处立,像哥伦布发现的新大陆,一下子又激活心中久已沉寂的热情,想着很多的办法,也要猎获。原来最美的味道是存留在记忆的时光邃道里,让人怀念和回味的。而这一切亦如梦中的获得,依然饱满、依然真实。

  如今村貌已变,旧梦难寻。几年前从山东、河南出差回来,带来那边的红枣,名字也很有意思——“好想你”,个个饱满丰实,珠圆玉润,且包装精美,创意无限。没想到妻子女儿对枣子也都这么喜爱和热情,于我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王安石说:“风苞堕朱缯,日颗软红玉”。不知家人能不能吃到当年我那个味道来?

  2017.9.6

编辑: 王一凡
关键词: 枣;打枣;枣树

枣雨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是鲁迅先生在他的一篇文章中开头说的一句话,在中学的课本就有,但那时不懂先生的用意和心态,只觉得和我家的情况相似,至今记忆犹新。不过我家不在后园,而是门前。两棵几乎一模一样的枣树,并排直立,紧紧靠拢,层楼之下,绝无旁枝,像栾生的兄弟,像并蒂的莲蓬。因此,每当读到此文,我总是想像着自己家门前的两棵枣树来。不仅我家门前,我们村里几乎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有栽种果树的传统,有桃树、梨树、李树、石榴、葡萄,尤其是枣树,干粗,冠大,叶茂,果多。每年桃子、李子、梨子拨市,接着就是枣子、葡萄上市,一波接一波,这些时日,我们几乎天天都在过节。但枣子成熟周期较长,从五月开出细碎的小花到六、七月结出青翠的小果,天天都牵引着我们这些“馋猫”的心。每天上学放学经过树旁树下,不知要张望过几多回。天天盼着枣子长大长熟,但总是那个青涩的样子,只要露出一点点泛黄的意思,我们决不放过,一不留神,纵身一跃,摘下一连串青枝绿叶来,啃在嘴里,还觉得不少滋味。不等啃到下个,实在没味道,狠狠地扔在路旁,连吐口水,扫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