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修竹,1950年6月生于四川新繁县(现成都市新都区新繁镇)。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雕塑学会会员,国家一级美术师。先后在中国画研究院学习中国画人物、山水,师从文楼先生学习现代雕塑。现创作、居住于北京、成都。

邛雅茶马大道 纸本水墨

64cm×96cm 2020年

 

题张修竹兄蜀西山水田园图绝句七首

 

文/邓小军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宝兴山

邛雅峰峦拱北陲,披图已似仰峨眉。

三星堆画蜀山始,生面别开今是谁。

江峰

叠嶂青和太古同,荒江老屋倚高峰。

白云一朵屋边宿,点破满山苍翠浓。

夏耕

夏种牵牛戴月星,梯田负轭曳犁行。

可居可望山川训,更上层楼是可耕。

归牛

归牛浮鼻憩黄昏,岸柳阴凉到骨恩。

檐下盥休一杯酒,四肢疲累去无痕。

晒谷

割尽黄云四望田,连张晒垫满园摊。

手推木耙翻金粟,射眼金光眯缝看。

古镇

老树开花翳小园,秋江渺渺接遥天。

翼如一屋祠堂旧,贮谱犹书入蜀年。

茶马大道

邛雅青山驿道宽,行人茶马映秧田。

黄芽嫩绿消酥酪,唐蕃天遥一线牵。

新谷 纸本水墨

4cm×96cm 2020年

 

寂寞青山路

——张修竹笔下的西蜀山水

 

文/陈政

(出版人、文化学者)

 

  张修竹的中国画,总是异军突起,总是凤凰涅槃。

  他常常以线条、墨块加色彩的方式,实现对生活的疏离与超越。

  疏离,让画面从红尘深处脱颖而出;超越,自觉扺御集体无意识带来的世俗生活的伤害。

  我们可以将此看成是自我净化,抑或自我救赎。

无尽蜀山入画图 纸本水墨

68cm×138cm2020年

  当赵孟頫在山水画中重新肯定了“线”的作用,绘画便复归于平面。张修竹尽得个中深意,他的线条时而游龙戏凤,时而酣畅淋漓时而绵里藏针,时而解衣磅礴。他笔下的西蜀山水,处处可见线条的足迹,交织、重叠、变奏,演绎出一曲曲山里人家的大风歌,奏响着崇山峻岭的安魂曲。

  与其说张修竹创造了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实世界的西蜀山水,不如说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实世界的西蜀山水,创造了一个新的张修竹。

  与他原先画的西蜀山水比较,眼下他画的川西,旋律更加优美、流畅,格调更加超拔、辽远,几可认定为一部经典的美丽川西变奏曲。

飞水崖 纸本水墨

64cm×96cm2020年

 

  张修竹的画,饱含体积感与空间感,笔法苍劲、墨法丰富,大气而磅礴。

  细细琢磨,张修竹的中国画系统有两套展陈方向:仙与凡。

  他的“水墨西藏”系列,属于“仙”的方向;他的“西蜀山水”系列,属于“凡”的方向。两个方向并辔而行时,犹如大型经变,山水画中的佛家况味,交融极乐净土世界,尽见背后的人间故事。

东篱豆熟 纸本水墨

64cm×96cm2020年

  张修竹画的西蜀山水,宜作灯下观。

  夜,静下来了,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心跳,静到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柱光。这时,看张修竹笔下的西蜀山水,奇迹便出现了——是远方?是故园?是山里人家?是田园诗画?

  跟着张修竹的线条走下去,一直走下去,会与一条寂寞青山路相交,再走,就更加廓然悠远。

耕隐崃山 纸本水墨

68cm×138cm2020年

  静静的夜,独对一朵朵墨花,遥望一座座青山,仿佛自己就是一墨花、一远山,泊在无古无今的岁月里,停在杳然无极的长河中。

  能把红尘俗世点化为禅林画境,非寂寞青山路上长期跋涉不行。

  古老的西蜀山水,在他笔下焕然重生。

  一个又一个坝子,一代又一代人的光阴。野山郁郁葱葱,到处是无可名状的造型。

一线天 纸本水墨

68cm×138cm2020年

  画中的远山往往使用蓝色,这样,便凭空塑出了一股向心力,显得格外超凡脱俗。

  还是没有人物,哪怕只是点景用的人物,这使得画面上更加弥漫禅味,更加“无我”,而青山碧水、蓝天白云反而是法身菩萨了。

  更加秀逸出尘,浩瀚宏远;愈发山水田园,静如太古。

  这样子画将过去,天然有一种宇宙感,视之恍兮惚兮,象在其中矣!

艳阳秋 纸本水墨

64cm×96cm2020年

 

  张修竹的气场强大,那种强大来自人生的坎坷与倔强性格,来自一种与生俱来的不由分说,像极了川江号子。

  庄子说:“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齐物论》)

故园情 纸本水墨

68cm×138cm2020年

  意为有智慧的人,总会表现出豁达大度之态;小有才气的人,总爱为微小的是非而斤斤计较。合乎大道的言论,其势如燎原烈火,既美好又盛大,让人听了心悦诚服。

  看张修竹笔下的西蜀山水,不是“大知闲闲”,就是“大言炎炎”。他的“小知间间”“小言詹詹”,来自“怵他人之我先。”这种由创新焦虑而驱发的强劲动力,在他与生俱来的不由分说的鞭策下,变成了“寂寞青山路”上的又一蹊径。

临邛崃夹关归来 纸本水墨

64cm×96cm2020年

  只有满足于现状的人,才是自己的赢家。

  “丈山尺树,寸马豆人,远山无皴,远水无痕,远树无叶,远林无枝,远人无目,远阁无基。”(荆浩《画山水赋》)

  纵观张修竹所画的西蜀山水,便如是。

苍龙溪 纸本水墨

64cm×96cm2020年

  画中国画,钤印始终是个技术活,差不多相当于“点睛”。张修竹在钤印方面特别讲究。

  我注意到,他最近的这批画作里,印章被当色块固定下来,被当傍晚的夕阳使用,以凸显“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的悲壮场景。

  妙极。犹如一曲管平湖。

苍山 纸本水墨

34cm×138cm 2020年

 

  有人将张修竹这样的山水画作品称为观念山水,以区别于传统山水画。我们姑妄听之。作为一家之言,或可成立。

  张修竹的观念山水,将天地风云、山川植被融为一体,构成厚重、沉郁、静穆的画面。这些画面没有具体的指向,有的只是想象空间,有的只是南船北马。

崃山暮归 纸本水墨

68cm×138cm 2020年

  他在山水创作中,往往不做具体、自然景象的描摹,而偏于象征意义的宏观景象与自己认为有文化意味的形式符号的表达,作为静观活动与实践,它们是作者物我默契、神合为一、独立自主的精神境界。

  效果:不是明月出天山,便是铁马秋风大散关;不是池塘生春草,便是云涌溪山静如铁。

蜀山多奇趣 纸本水墨

64cm×96cm 2020年

  由此可见,张修竹的观念山水,既不是照搬传统的意象,也不是抒发个人的遭遇。它缘于自我又超越自我的情怀,来自一种跨世纪之交的人文情怀。

  叔本华说:“我们在热闹中失去的,必将在孤独中重新拥有。”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在一条忽明忽暗的道路上行走。有人选择呼朋引伴以驱散孤独,而有人会自愿选择在一条曲折幽深的路上独自前行。四川人张修竹就是独行者中的一员。

大宝山纪事 纸本水墨

64cm×96cm2020年

  我曾经说过,谁独行,太阳独行!

  在这条少有人走的路上,他的行囊越来越重,脚步却越来越轻,越来越矫健。

  往往取景角度频变,便腾云驾雾一般。

  陡然唤起人们对巴山蜀水锦绣田园的美好联想。

  永恒的苍茫,永恒的四野八荒和梦幻般的犷邈与深邃的情怀。

  张修竹让我们看到了沧海,也看到了桑田,由是,欣赏他的西蜀山水,便如参与了一场浩浩荡荡的逍遥游。

长风万里 纸本水墨

34cm×138cm 2020年

 

后记

 

  去年十月,深圳画院举办了我的个人画展,展名“僭越”。“僭”早见于《尚书》《诗经》《左传》。“僭越”一词出自《魏书》。近年来此词我曾见于马克斯·韦伯(MaxWeber)著作的中文版,用于关联“价值中立”,“僭越”一词已拓展为当下语境。此次展览被业内冠以“当代艺术”,实是众人不甚了解“僭越”的多层含义了。

赴宝兴途中 纸本水墨

64cm×96cm 2020年

  十多年前,我就声明自己难于被归纳,因为我骨子里是叛逆型艺术家,融入不了当今阵容森严的众多艺术圈子,被独行于艺途。幸有两句聊以慰藉之语:“不汝还者,非汝而谁”;“当你啥都不是,你就是你自己”。无所不能,无所不及,无可无不可,法无定法,知非法法。规则的自然法则是“巢”而非“笼”,应是那首诗:把鸟儿还给天空,把自由留给鸟笼。

江村一日 纸本水墨

34cm×138cm 2020年

  本集子里的水墨均是今年庚子之作。我追求中国传统山水画的原点意识,让作品呈现传统基因普系的倒越性延续形态。尽管我视之为过程,但这种突发的倒叙感放在去年深圳“僭越”展的无缝联接上,往往让人感到唐突。但这似乎也是无可无不可的“僭越”呢。

躬耕龙泉山 纸本水墨

64cm×96cm 2020年

  记得十年前,我曾与法国艺术家菲利普·葛汉共同举办了一个双人联展。展出前半年,应菲利普·葛汉之请,我专程从德国(我此间在德做访问学者)去巴黎其工作室协助挑选他的参展作品。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展出作品创作时间跨度近二十年,表现形态呈较大差异,他担心不能给观众一个统一的视觉印象。我说,我的参展作品也是这种状况,我们各自用自己的生命完成了这些作品,有什么比一个独立的生命还统一。听完这句话,他激动地拥抱了我。

故土难忘 纸本水墨

64cm×96cm2020年

  邓小军先生是我情同手足的发小,从小在川西坝子一个小县城中学的教师家属院一起长大。记得五十年前我们一起下乡躬亲稼穑,劳作之暇,他喜作古诗,我习点山水。我俩曾应当地师范学校一位前辈之请,我画了一幅秋山图,小军配了一首七绝题于画上。那是我们第一次诗画合壁。今年,当我画出了一批山水画时,小军看后赞赏有加。他共情于我对故土的眷恋,读我画后,欣然命笔作七绝七首,让这本画册陡增熠熠之辉。

川西九月 纸本水墨

34cm×138cm2020年

  过去的六十多个春秋,小军与我披着时代和各自命运的风霜雨雪在人生路上跋涉。而今,我们在山顶同归于殊途,殊在他从山前沿正道拾阶而行,我从山后舍身崖万丈绝壁下爬上来。

  小军曾是我多舛命途前面的一盏灯。三十年前,他曾给我开过几次书单,并附阅读要点方法。在他读唐宋文学博士时,在寄来的书单后面,他附上了一段话:“中国文化,是我们的根,这个意识,对于我,对于你,具有生命般的、决定的意义。”此棒喝之语,我至今切切于怀。

大岩腔 纸本水墨

68cm×138cm2020年

  陈政先生是一位学者型的出版人、作家、艺评家,周身透着自净心灵的一泓清澈,学养深厚,文采风流,激情中散发着浓郁的典雅。他不是用眼睛读画,而是用心读画。他对我的艺术的评论,能直击到我灵魂最幽邃之处,字字珠玑。我无比珍惜他曾为我撰写的每一个字。

春茶 纸本水墨

34cm×138cm2020年

  去年深圳“僭越”展结束后,在闲暇的平静中,我喜好翻阅古典山水画图册。我感到中国古人离我竟然那么近,同我的心境是那么息息相通。我想画一批故乡的山水,苦于垂橐难济匮急之需。罗强小弟说:“画吧,我找朋友筹润笔,出画册。”他的朋友说,信他;他说,他信我这个人。我方得稍蓄余囊,静心作了这本集子里的画。艺术史有很多故事,证实艺术的社会属性决定了艺术家不只餐风饮露,也得食人间烟火。艺术作品是艺术家与其相关的人缘机缘共同完成的。这使我油然想到了黄公望《富春山居图》跋上那位可爱可敬的无用师和他身边那些朋友。

耕隐西蜀 纸本水墨

64cm×96cm2020年

  这批作品,本不打算正式出版,只简单印本册子。好友都都急了,她热心张罗四处奔走,她这位资深大编审亲自操刀任责编,从编辑到出版、设计、印制一贯到底,在她众哥们儿姐们儿的通力协助下,画册得以面世。我笑对都都说:“怪你多年相助我太多,大恩不谢。”

  集子里这些画,萦绕着昔日的魂和梦,情和景。也许,此时、此地、此身,这惆怅着的美好,就是昔日充满诗意的远方。

 

 

  张修竹

  庚子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