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政
(一)
心静处,人如山——
廖松涛的国画大型长卷《云水禅心》一展开,我便感到天风呼啸,我便觉得真气蒸腾。
强大的视觉冲击力让人震撼。
(为获取最佳体验,请横屏浏览下图)
廖松涛大型国画长卷《云水禅心》
是诗,是生生之厚;是赋,是叠山理水;是“山林欤,皋壤欤,使我欣欣然而乐欤。”
山水画是中国画主要的科目,在人们探讨中国画的文化性本源即文学、诗歌与绘画的融通关系之时,山水画由于和山水诗的发展与精神上的联系更为密切,因而更为人们所关注。
在中国,山水不仅仅是风景,更是许多人灵魂的归宿。
我们先人对此早有认识,中国艺术发展到中唐以降,不仅强调艺术作品里的山水要与“人”有关,更强调要与“我”有关。
是的,形式美感固然重要,但传达表现生命的意义才是艺术创作的根本。
畅怀山水,啸傲林下,恰恰又很好地表达了中国士人在某些历史时段独特的情怀和审美意趣。
而笔墨,又可以将这种情怀和意趣化在纸上,化成烟云迷漫,化成寂寂寥寥,化成浩浩淼淼,化成舒卷无定、飘渺无痕。
廖松涛在方寸之间,创造了峰峦峻伟、气象浑博,树石丰厚、笔墨相辉的全景山水范本。好
似一条文化河流,从荆关山水到李成、范宽、郭熙等,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云水禅心不好画。完全具象肯定不行,完全抽象肯定也不行。相对而言,云水还稍好些,禅心绝对是难以呈现出来的了。
《云水禅心》局部图
《云水禅心》局部图
(二)
“早与青山作静缘”,是五代以来中国画、尤其是山水画追求的一种美学境界。
那山,已经不是具体的哪座山;那水,也不是具体的哪条江河,或者湖海。
画家孜孜以求的是画面中透出来的一种气息:静。
古人云:“嗜寂者,观白云幽石而通玄。”
我们先来看看廖松涛是用哪些构件来建立“云水禅心”这个概念的——
山。云。松。人。
山与云,主要表现“云水”;松与人,主要表现“禅心”。
《云水禅心》局部图
《云水禅心》局部图
《云水禅心》局部图
记得沈周曾经说过:
“碧峰遥隐现,白云自呑吐。
空山不逢人,心静自太古。”
太古,是一种永恒的宇宙感。
庄子将悟道的最高境界称为“撄宁”。
所谓“撄宁”,是说心灵彻底宁静。佛教认为,寂然不动叫寂,断灭烦恼叫静。
恽南田先生将“静”上升为绘画艺术的最高境界。他说:“意贵乎远,不静不远也;境贵乎深,不曲不深也。”
我们常常说的“宁静致远”,就是这意思。
浑然天成的黄公望也追求静,他的名作《九峰雪霁图》用墨笔创造了一个鲜净澄澈的琉璃世界,没有一丝火气,读这样的画,似乎灵魂都被洗涤过。
有曰:“山川之气本静,笔躁动则静气不生。林泉之姿本幽,墨粗疏则幽姿顿减。”
这话的上半句是说,山川本来是静的,但画家的笔一躁,静气就生长不出来了。
恽南田还说:“画至神妙处,必有静气。……画至于静,其登峰矣乎。”
而事实往往是:画幅越大,越难表达“静”。
廖松涛逆流而上,将他的美学追求决然定在一个“静”字上,不仅登峰,且标高峻拔,显然是“大智的悟性、大美的意识、大巧的技能”(王伯敏语)之综合指数呈现。
(三)
中国的绘画长卷,如同长篇小说,也是要分章回的。
廖松涛深谙此道。他的《云水禅心》,就分了篇名、题记、山、松、云、水、跋等七个章回,把作者要向观众交待的意旨交待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画面的整体与局部设计了,中国画讲究和谐,讲究完满,讲究“启承转合”。
特别是长卷,一般来说,要求画面设计完整。在完整的整体中,又允许产生一些局部。当然对局部,又要求相对完整。
如同戏剧里的折子戏。
中国古代名画中,《李公麟临韦偃牧放图》、《长江万里图》、《清明上河图》等等,都是这样。
《韩熙载夜宴图》,则是用屏风来分“章回”的。
《云水禅心》中,廖松涛将“松”作为视觉中心来处理,可谓“匠心独运”。
《云水禅心》局部图
(四)
且来看看《云水禅心》画面中“松”的妙用——
在中国传统“文人画”中,松、竹、梅被称为“岁寒三友”,取松、竹、梅都傲凌风雪,不畏霜寒之性,借以表现卓越的人格品质和高尚气节。
岁寒三友,松列首位。
松树早在唐代就常被画在壁障上,后世多在山水画中运用,也有单独画松成幅者。
君不见拂云百丈青松柯,纵使秋风无奈何。
寒暑不能移,岁月不能败者,惟松柏为然。
五代十国时期,江西宁都人廖匡图写过一首《松》,我觉得甚有古意,符合廖松涛对“松”的理解,录如下:
“曾于西晋封中散,又向东吴作大夫。浓翠自知千古在,清声难道四时无。枝柯偃后龙蛇老,根脚盘来爪距粗。直待素秋摇落日,始将凡木斗荣枯。”
廖松涛《云水禅心》作品里放在视觉中心位置的那几棵古松,正如诗里描写的一样。
已然完全褪去了葱茏的绿色,却仍在歌唱生命的活力。
我们知道,“看世界活”和“让世界活”是两种不同的价值取向。
“谛视斯境,一草一树,一邱一壑,皆洁庵灵想之独辟,总非人间所有,其意象在六合之表,荣落在四时之外。”(《南田画跋》)
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卷一》中说:
“观其潜蓄岚籁,遮藏洞泉,蛟根束鳞,危干凌碧,重质委地,青飚滿堂……知之者解颐,不知者拊掌。”
我们从历代的卷轴画,如荆浩的《匡庐图》、董源的《夏山待渡图》、李唐的《万壑松风图》和赵伯驹的《江山秋色图》中,都可以窥见松的脉络和神韵。
廖松涛用松石云烟创造的“非人间感”,即“山中”境界,与画面中唯一的一位老者相映生辉,恰恰体现了“禅心”所在。
其实,苍松也是老者。在廖松涛的“绘画隐喻”中,人是松,松亦是人。老人既老松,老松既老人。
只是,人多了显嘈杂,松多了则显静。人老了容易唠叨,树老了更加安祥。
故中国的山水画,一般不直接画人,往往以松喻人。画家要以无人之境,来营造寂寞之境。
危崖老松,云水苍茫,若人间有此境否?
《云水禅心》局部图
《云水禅心》局部图
《云水禅心》局部图
(五)
“云水禅心”在很长时间里,是廖松涛的一个心理场。
“画令人惊,不如令人喜,令人喜不如令人思。”(清·戴熙语)
我理解,令人惊,主要是视觉冲击力;令人喜,主要是形式美感;而令人思,应该就是画面上被充分表现出来的空间,也就是美学上强调的“精神空间”了。
以物理空间转为精神空间,绝非易事。
中国人对时空概念,向来敏感。陆机在《文赋》中就提出:
“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
以这种理念创作出来的作品,多空灵、空妙,呈现空疏之美。
可以说“中得心源”,也可以说“丘壑内融”。
换句话说,画家,尤其是中国画家对主客观世界的认识,绝不能仅仅停留在表层上,而一定要有了感受,才去“识”,去“融”。即由感性阶段进入到理性阶段,再由理性的“内融”消化后再付诸笔墨。
廖松涛的《云水禅心》,次第展开,我们依稀可以进入到佛家的“三界”:欲界——欲望的世界;色界——离开欲望的世界;无色界——澄澈的唯识的世界。
在寂静中追求人间万象的“玄”意,追求疏林廓落、寒山凝滞、远方遥施的境界,追求大孤独,追求大自在。
廖松涛笔下的烟云、山峦,苍松、远水,过眼之后,便觉虚空澄净,心国太平。
再望,就应了胡啸先生那本书名了:
一望无——
(六)
《牡丹亭》里边的杜丽娘唱道: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看廖松涛的大型国画长卷《云水禅心》便如是。
仿佛画中的那个人就是我:我在抚琴,我在观云,我在听松,我在独坐。
我在看晋时风,听唐时雨,品宋时茶,赏明时花。
此时南昌城的抚河边,春事烂漫,无法遮掩。
云水禅心,尤如山水,长在历史和时间的土地上。
中国所有的功夫,尤其是文化方面的功夫,都讲究积淀,一是眼界的积淀,二是笔墨的积淀。单论笔墨的积淀,意识到了,未必上得去,长期刻苦磨炼的过程必不可少。
廖松涛显然经历了苦寒,他似乎不太注重将素材和题材细分。因为真正的高手,山水、人物、花鸟、工笔、写意,都不分界限,都能左右逢缘,都能从笔端汩汩流出。
流到宣纸上,便依仁游艺,便探赜钩深。
似引风入林,若烟青步晚。高雅淡泊之情,便在画面上袅袅升腾。
张彦远说:“工画山水,体涉古今。”
青山悠悠,白云悠悠,流水悠悠,岁月悠悠。
理解《云水禅心》,从想象悠悠开始。
(全篇完)
2019年4月—5月
南昌—庐山西海
(注:《云水禅心》长卷图片,由摄影家毛翼先生拍摄,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