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除夕向赣剧大师潘凤霞拜年纪事

2018-02-15 19:04:00来源:央广网江西频道

 

 

  拟议很久的向赣剧大师潘凤霞拜年,终于得空成行。新年的气氛,并不因禁燃爆竹而减弱,空气暖暖的,弥漫着喜庆。潘奶奶端坐在沙发里,我向她问候新年,她眼角眯眯弯下来:“你又长高了。”家人说这是她见到家里男孩子的口头禅。我确信她并不认得我,但这口头禅说得我心花怒放。

 

 

  她上个月中风住院,神奇地恢复了,只嘴巴砸吧砸吧,我以为她含着药,那其实是中风留下的后遗症。她面前的小桌子摆满了奶糖、冻米糖、芝麻糖,家人说她爱吃甜荤,每天两个茶叶蛋,一顿能吃半只鸭子。

  我们扯着闲篇,可她总撞东撞西,完全不搭着话头走,引起驴唇马嘴的笑点,我们笑得前仰后栽,她笑得更开心。

  不知怎么就扯到赣剧,她的情绪一下子正轨了,契着话题,思维逻辑缜密得惊人。这一辈人都是如此,说不几句就聊到各自永在周旋思忖的赣剧,就象卡槽的唱片,总在那“旋”着。我托着手机播放赣剧江姐的“红梅赞”,她一动不动,盯着前方,我看到她眼神清澈,我知道她又动了情。唱完了,我收起手机,她还静静的,我不忍打断她的思绪。等了许久,她缓过神来,喝了一大口热茶。我说您也唱几句呗,她说我现在不唱,我去玉山唱。玉山县正在建设“潘凤霞艺术馆”,家乡还记着她,那是她这两年最大的寄托。

 

 

  我浮想联翩起来——潘奶奶一辈子的状态好像坐过山车,时代潮汐政治清浊,时而将她托起时而将她吞没。50年代,主 席 看了潘凤霞童庆礽联袂的赣剧《梁祝》《游园惊梦》,叹为观止“美秀娇甜”。那时她与评剧新凤霞并称“南北双凤”。那个高歌勇猛进的年代,各省戏曲都在被强力改造中,唯江西力推融叛逆于柔美的汤显祖四梦。赣剧,成为古典唯美主义的代名词。美丽哀愁,是潘凤霞赣剧艺术的神髓,令人疯魔。倘若观众各自的内心曾满蓄难以声张的沮丧、不甘、恶意的窃喜、疯狂的本能,凡此种种,忽然都被她的唱腔霍然唤醒,骤然舒解,在潜意识里畅饮甘洌,他们以为是被杜丽娘感动,其实是在享受美丽哀愁的感伤,这种感伤是坚硬年代的柔软和温暖。她在压抑的年代替观众发嗲娇嗔巧笑盼兮,便是日常中的虚伪造作也因她的艺术而获得韵致,在倾听中释放自己、自我疗救、人我错置。她的气质因之廖若晨星,后来的旦角,虽不乏精英,仍旧难罕其匹,江河日下,如今的舞台充耳所闻的是轻佻、空洞、矫情与滥情。

  “老娘,您唱一段唦!”家人一声唤回了我。她嗫嚅着,似乎想开口,大家静候着。她微微张开嘴,继而又耷拉下眼皮:“没有洪琳来拉琴,我不唱。”哈哈。小伙伴说,我们哼着过门为您伴奏。一阵赣剧南词的小过门,节骨眼一到,她张嘴一句“耳听得更鼓来山外”,哇噻,板眼上压得严丝合缝。我们鼓掌。她摇摇头:“好唆好唆!”(南昌话“好差“的意思)我们大声喝彩,真心的。

  我说,等《梁祝》《西域行》《四梦》重排时,还请她去指点。她说,排不成了,演员没了。我说,现在有个赣七班呢,中青年演员也有优秀的,排得成的。她只一个劲摇头。我不多说啥了,她与赣剧是有心灵感应的。她一辈子都执拗,她为了让自己的脸型好看一点,年纪轻轻敲掉了满口好牙,安装假牙;她为了完成一次演出勒紧数月的身孕,导致流产。她把赣剧和赣剧院看得比生命还重,做了许多常人无法理喻的事情,为此引来毁誉参半。她的“异样”固然不止一端,但相对今时艺人普遍的老于世故或嬉于世故,她的执拗偏激何其宝贵,何况她的艺术之高明令人高山仰止。这样的演员,没有了。

 

 

  我提出为她拍照,她执意去阳台,说那里光线好,照得皮肤润。我们打着大光,拍了好一会儿。她忽然“腾”一下站起来,说站着再拍。她站定了,脸色一正,终日慈爱的老人脸色一正,格外耿介。好,再来几张。她站不住了,腿脚打晃,跌坐在藤椅,放松下来,微微笑起来,很是满意的样子。舞台上红了一辈子,绝不以颓相示人。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一个曾经热闹过的人,最后能坦然接受晚景的寂寞么?“看了些荣枯,经了些成败”,真是不堪闻问。

  要告辞了,她起不来身,只向我们招招手。临出门那一刻,她高声叫道:“下回带洪琳来,他拉琴,我就啥都能唱!”我答应着,转身出门那一刻,还能感到她眼睛投过来的光,我哗一下眼泪憋不住。。。。。。

  (刘飞记于戊戌除夕夜)

编辑: 王一凡
关键词:

戊戌除夕向赣剧大师潘凤霞拜年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