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支部建在连上》的上演,以它有别于传统戏剧创作规范的主题、人物、情节和结构处理,引发了关注,振奋了人心,散发着宏大叙事的魅力。该剧取材于秋收起义部队攻打浏阳失利后,从1927年9月文家市转兵到1928年4月井冈山朱毛会师那一段艰苦卓绝的斗争历史。作者抓住毛泽东对于贯彻“党指挥枪”的重要原则,对于建设新型军队至关重要而又富有创造性的制度设计,来构设情境、展开故事,紧紧抓住毛泽东同志作为当时的中央特派员和前委书记,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他在做什么,他要怎样做等现代叙事逻辑来提领事件、情节和细节。

  幕启,我们陆续看到广州、百色、平江、南昌、秋收起义相继失败的政治局势,开始弥漫于我军内部的悲观情绪,以及越来越多的逃跑现象。看到了毛泽东有感于此,提出了“支部建在连上”的具体思路:“班有小组,连有支部,营团有党委,连以上设党代表,部队内部实行民主制度,连以上设立士兵委员会”。看到了我军摸索着,蹒跚着,并逐步推行直到确立“党指挥枪”的正确原则和组织系统的动态过程。看到了传统军队“兵随将走”的管理模式,是怎样为中共党员群体对士兵的领导所取代。甚至看到了我党、我军在此基础上,完成以城市为中心到以农村为中心的战略调整,挺进井冈山,从而赢得长征胜利,解放战争胜利,乃至新中国成立的历史征程。

政论话剧《支部建在连上》海报

  由此,一个以我军暂时失败,出现问题和解决问题、保存力量,转败为胜的基本叙事框架完整地呈现出来。显而易见,在讲述这个“温故而知新”的历史故事的同时,作者更在意的是一个机制、一个制度诞生的逻辑过程,更在意这个制度带给我们这支军队、这个党、这个国家的巨大的、整体性的建设性的变化。而这个过程和这种变化,是可以超越时空的。革命的历史也正是整个民族在血与火中自我思考、自我更新的过程,是中华民族对于自身伟大的认识过程。因此,牢牢把握制度建设的当代视角,是这部重大革命历史题材剧作的重大题旨。构建历史题材与当下之间的联系,诠释历史事件在整个历史发展中内在和独特的意义,是每一位历史剧作者所努力攀缘的高峰。而此剧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将我们这个时代对于制度建设的迫切需求和热烈期盼,内化为艺术想象与艺术虚构的创造性思维,把中国革命的历史根脉与戏剧人的文化自觉,转化为一种内在于戏剧的叙事动力,从而使创作者具有现代高度的史识和史观得以在剧中一以流贯,使这段历史成为“依然活着的历史”,充满了现场感,观众油然而生勾连现实的联想和体认。

  叙事结构上,采取虚实结合的手段,虚构了几个关键性人物和生活化的情节,穿插于这部真人真事占了绝大篇幅的故事,融历史判断于直觉的形象体验中,集中、鲜明、深刻地表达这段历史的重要性。点面结合的结构方式,纷纭复杂而又井然有序,变化多样而又层层推进,使历史的真实感与叙事的戏剧性同时得到渲染发挥,赋予了形式变化和组合之美。

  人物形象的共性和代表性取代个性,成为这部作品中人物雕像的形神。无论是毛泽东、彭三泰、方明、刘安才,还是余洒度、苏先骏、陈皓,作为群体所共有的政治属性和社会属性,远比他们作为个体的性格、心理与情感属性更为显著。因为该剧主角是那个时代精神的体现,是那个时代洪流中的弄潮儿。相应的情境设计中,便看不到性格和情感关系的扭结,或像传统戏剧那样复杂的个体命运变化。填补它们的是党的意志、政治关系和群体命运。文家市会议、三湾改编、工农革命军第一师第一团新党员入党仪式、游击战行进现场.....毛泽东与余洒度、刘安才、彭三泰等人的诸多谈话暂且不说,即使是微小到去老乡家割稻子、找门板为连长两口子铺床过夜等细节,无不伏藏着建军之初的大叙事,无不承载着中国百姓沉甸甸的情感寄托。

政论话剧《支部建在连上》海报

  剧中毛泽东身兼政治家和军事家双重身份的夺人风采,他的精神面貌和情感世界,在各种日常行为的片断重构中得到了多层面、多方位的展现。从他与袁文才的交往看到了他的坦荡胸襟,从他对彭三泰的关心看到了他的体贴入微,从他与苏先骏的周旋看到了他的坚定智慧,从他与余洒度的交心看到了他勇于自省的坦诚。他不是概念化的木偶,亦非神圣化的雕像,伟人的情操和品格,与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在剧中合二为一,平易,丰富,可信。开阔的眼界、乐观的精神、对未来充满自信、锐意进取的人格形象,成为整合当时军队意志、军人心灵的召唤,也成为今天的我们与历史上的他们之间恒久的精神盟约。

  群像当中的刘安才与彭三泰,他们的身份转变、命运成长,浓缩了主创头脑中的历史存在与历史必然。刘安才被赋予独特的性格特征和心理内涵,以及个体的身世感和命运感,其性格变化的起点,是对撤退不解、对炊事班不满、对毛委员的领导不屑。他以想家为由的逃跑,构成了与革命队伍的冲突,恰恰也为人物刻画提供了一个较低的起点,为人物后来的“发展变化”预留了丰厚的空间。而毛泽东不但没有强留,路过他家时还去探望,帮他收割晚稻,感化他回到部队,抛弃了“兵随将走”的观念,明白了跟党走的道理,最终,为了阻止上司陈皓的兵变,献出了生命。这些符合人物性格发展、情感走向和行为逻辑的虚构处理,远胜那种政治性与生活个性简单相加的人物塑造套路。

  彭三泰由旧军官到新军官的精神成长,他与身边两个党代表的思想、性格、心灵的激烈碰撞,也蕴含了极其严肃而重大的内容。从习以为常的蛮横暴虐,到自觉承认错误、认罚站岗;从动辄令士兵替他洗筷子、擦皮靴,到自愿争取入党接受党的领导;从对部下的称呼由“兄弟们”到“同志们”的改口等细节,人物个性、心理的变化和升华呈现扎实的基础、层次和坡度,真实准确地见证了“支部建在连上”对于官兵关系改善,以及新型军队建设的标志性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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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的单一性和隐蔽性是传统戏剧的讲究,这部剧却以公开性和重大性为号召。军魂所系、党指挥枪等主题没有潜藏在情节和动作中,而是被置于前台,公开、响亮地说出来。“跟党走,打胜仗”“ 牺牲个人,努力革命,阶级斗争,服从组织,严守秘密,永不叛党!”“新型的人民军队,就是要服从党的领导,彻底抛弃旧军队的不良习气;不是为着少数人或狭隘集团的私利,而是为着全民族的利益战斗”.......剧中大量对话直接用了类似政论式语言,直白得让人想到会场。一句一条标语一句一个口号,或语重心长、或激昂慷慨,或情真意切,那是来自理性的温度,熔铸着作品的思辨色彩,也烘烤着观众的灵魂,在剧场中获得热烈呼应和持久回响。

  这部作品还有许多值得赞美的艺术处理。舞台设计由纵深、向上三层开拓延展的舞台空间,打破了舞台造型的平面结构,代以强烈的立体感。这三层平合的斜拉所具有的横扫千军的磅礴气势又为舞台带来了十足的动感。台阶提供功能性的表演场所,将舞台区域划分为高低、大小、形状不同的多个空间,支撑着动作与场面调度的展开。移动的方位也由舞台两侧扩展为上下左右多个位置各异的框架空间,获得了空间的切割和调度,赋予整个场面以流动和变化的感觉。被不断改变着的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的框架,则以其对人们视域的收東和限制,反向刺激了想象力的发挥,引导观众的目光从实处延伸出去,产生无尽的空间形象联想。8块冰屏衬出纵深,营造的深山密林场景逼真生动,群像人物的举止言行和环境景物的放大延伸,被极其醒目地凸显出来,有“特写”般的电影大片镜头感。灯光也不失时机地加盟,把人物的活动投影在板块上,使人物在自身影子的重叠、夸大和变形中,得到进一步强调和突出。深邃而精准的“空间营造”不仅为戏剧动作的组织和展示提供了实用性空间,而且深化丰富了舞台调度中蕴涵的内在意义和情绪。

  湘赣边界地域特色浓郁的音乐旋律,总在剧中人物交谈时悄然拂面,轻柔恰切的音乐语汇蒸腾、晕染着革命激情洗礼后的暖流激荡,情境变得富有弹性,观众的思考被软化为感性物象,沁人心脾,入脑入心。

  适逢举国欢庆党的99岁生日,这部冷峻、温暖、庄重的作品,拉扯着我们暂离现实的绚丽嘈杂,去接受历史洗礼,去体验曾经的风霜。它是一场讲演,更像是一种仪式,整合着情感,统领着思路使我们别无选择地集合在党旗下,背负着一代代人不能推卸的历史使命,前行!(文/刘飞)